船舱中都是木板,隔音效果不大好。二房那处吵得人仰马翻,大房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国公夫人夏氏坐在榻边,平时掌管后院忙得脚不沾地的人,此时只能茫茫然地拨弄腕上紫檀佛珠。二房那边的吵闹声不断传来,她倒是不吵也不闹,只是没了平日的精明能干,歪身坐在榻上,面色蜡黄,两眼通红。
她亦是子嗣艰难,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从小病弱养在深闺之中,城破那日匆匆上船,不慎被流民冲撞所伤,郁郁两日最终无力回天而去了。她自然是心肝俱裂,可不得不强撑起精神打点国公府的一切。
好不容易从京城逃出来,如今又要重返那吃人的地方去,二夫人舍不得儿子,难道她就舍得她的世子?
国公爷眉头紧锁,在狭小房内来回踱步,不时吐出一口浊气,长叹一声。听到屋外的侍女来请,他终于开口道:“走吧。”
国公府几房的主子们逐渐聚齐到老太太房中,盛郦起身站到老太太身后,在旁侍奉,微微垂首,面上神色稍冷。
人都齐了,只有前半夜匆匆上船的舅老爷福临还不明就里。他们这一家子起先听说乱民要打进京城来的消息,还不以为然,认定乱民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不肯随大流南下。直到乱民都冲破城门了,已是无力挣扎。
其他人都没逃出来,只有他被一群趁乱落草为寇的水盗捉住,知道他是国公府上的亲戚,想用他做借口趁机上船,好洗劫钱财,谁料计谋被重生而来的盛郦识破。
他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正是胆战心惊的时候,忽听老太太吩咐要返航回京,不由大惊失色道:“姑母,这可使不得!京城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乱民,这时候回去,凶多吉少啊!”
他一边说,一边向站在老太太身后的陆临江使眼色。他知道老太太最是看重这个侄子的,此时刚从京城逃出来,又自个儿傻愣愣地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老太太一双不再清明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扫过众人,国公府众人心思各异,不敢同她对视,纷纷低垂了脑袋。老太太见他们脸上神色,缓缓开口道:“此次回京城,这是我的决定,怪不到别人头上去。”
谁都知道是陆七爷来了过后,老夫人才改了心意要返回京城,私底下未免没有埋怨。此话一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嘴皮子动了动,终是一言不发,除了二夫人嘴角扯出一丝极轻的讽刺笑意,没人敢开口。
老夫人把儿媳那点不服气看得清清楚楚,她自然知道儿媳妇心中所想,沉香木手杖在脚榻上重重一顿,“劳动你们,陪着我这黄土都埋到脖子的老婆子回去送死。此次男丁全部返航回京城,女眷们跟着亲戚们下江南去避难。不过这也全凭自愿,哪个男人要是不想回去,说出来便是,我绝不强留!”
这话说得太重,众人变了脸色,房内立马稀里哗啦跪了满地,二太太觉得婆母仿佛在朝着自己发怒,不想跪,季二爷立马恨铁不成钢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忙压低了声音叫一声:“祖宗!”
二夫人甩了两下袖子没能甩开,这才不情不愿地跪下。
“母亲言重,为人臣子,国家蒙难,本就该挺身而出,此次南逃实在是一时六神无主,儿子才错下决定,还请母亲责罚!”国公爷立马急急分辩道。
在旁的国公夫人夏氏也是一脸焦急,“母亲都主动为国分忧,我们这些小辈又如何能苟且偷生?母亲返航北上,我们自是要跟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