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沈渊努力斟酌字眼,最后还是决定,无言的陪伴更能化解尹淮安的愤愤不平。对方却更加努力地让自己冷静,慢慢平复,偌大的一座地窖只有这二人沉默相伴,寂寂无声。
当初尹老庄主退隐幕后,颐养天年,尹淮安初初接手,千头万绪缠杂乱,肩上的担子一点也不轻。他也不喜欢红粉颜色,可偏偏就是那一天,沈家阿渊看上去太甜、太单纯、太过于美好,让他觉得手头的种种事儿虽然冗杂烦心,也不至于糟糕透了。
对于温梅,尹淮安固然有孩提的情分,更多的是懵懂时就建立起的责任。温施的态度很奇怪,从来不敲定两个孩子定下亲事,可总爱告诉尹家的少主,以后梅姑娘要托付给他。
那时梅姑娘还没褪去婴儿肥,白白净净的脸蛋儿总挂着无拘无束的笑。尹淮安喜欢爽快开朗的女子,对温家小姐自然有好感。从小,父母就告诉他,生而为男子,是应该有担当的。
可再有担当,也不该,更不能成为别人背弃的理由。
“即使在她被卖给牙婆之后,能想到的人是我,我至少可以善待她,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不知若久过去,尹淮安幽幽开口,手上悄然一翻,也捉住了沈渊一寸衣袖,“可她……她还是念着伯爵府的富贵,殊不知自己才是,被算计得透彻的那个!”
沈渊目光含悲:“我明白的,淮安,你没有做错。你能这样想,已经是很体谅她了……错的是温施,不是梅姑娘,更不是你。”
她没有青梅竹马,可是非常理解那种被人背弃、彻底遗忘在脑后的痛苦。儿时孤苦,沈渊觉得父母一定会来接她回家的,却一直都等不到。渐渐地,她也不再抱指望,忽然一日沈涵闯进了冷香阁,看见她就失声痛哭,她才知晓许多年里的曲折,对这个世道又生出点留恋。
尹淮安只手覆面,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任何话,牙根咬得咯吱作响。透过那按得发白的指缝,沈渊清楚地瞧见他眼角赤红,已经洇湿了一片。
“不……我有错……阿渊,你知道吗?阿渊……我,没管她……我当时气急了!那胡老八满脸不屑,我忽然也瞧不起阿梅了……”
啜泣喑哑,声声悲切,一向风流果敢的州来庄主卸下了所有防备,在沈渊面前仰面痛哭。不见得是哀叹梅姑娘的不幸,或是懊悔当时的不作为,更像在悼念一去不复返的少年时光,和那段清澈岁月里单纯直白的自己。
他一手捉着沈渊的袖口,隔着那样厚重的衣料,仍然抓得自己手心生疼。他很害怕,他不想对沈渊有所隐瞒,又怕她听了后面的事儿,也要和他生疏,再无往来。
奴隶市场里脏乱不堪,自然也有其好处,没几个人会注意到这方角落里的动静。胡老八懒得惹事,说完了该说的,继续倚着柱子剔牙。温梅被揭了底,也知道无可辩白,只是一味地哭,发誓今后死心塌地,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报答尹家的恩情,但求昔日的青梅竹马能给自己一条生路。
她觉着,尹淮安是个重情义的人,一定会带她出去,好生照顾。她揪着他的衣摆,楚楚可怜,满怀希冀,可惜算盘只打对了一半。
尹淮安比谁都重情义,却对温家姑娘失望透了顶。
他又给了胡老八一些银子,让人牙掂量清楚,少掺和伯爵府的事儿,给梅姑娘挑个差不多好一点的买主。
再想起当时的场景,尹淮安仍然无法释怀:“她万万想不到,我真的不管她了。她愣在那儿,忽然一下叫出来,连方大管事都惊着了,那可是山庄里数一数二沉稳的人。我不想再和她多说,领着方大方二就走,温梅在后面一直喊,哭着骂我薄情寡义……可那又怎么样!我实在是恼恨,如果没落到那个地步,她怎么可能想起我州来山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