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家门,穿着半新对襟襦裙的三婶端着水碗就冲了上来,一边往陈良身上掸着水,嘴里一边念念有词:“菩萨保佑,邪魔退避,百无禁忌,急急如律令。“陈良对对于这个神神叨叨的婶婶,早已习以为常,可还是想吐槽一句:你到底是信佛还是信道,这么切换不怕神仙怪你不虔诚吗?三婶并不担心,拿着黄符绕了一圈,又拜了拜,念了声佛,才如释重负。
“隔壁项阿嫂可说了,洋和尚为了让人信教,就在人魂里下毒,必须每七天去教堂用药水洗一次才能保住性命,这符纸可是我在天妃庙赶庙会时找老神仙要的,可灵验了!”
“那叫洗礼,哪有什么药水,我上次还看见马丁神父从收雨水的槽子里装圣水呢”陈良实在不忍心才20出头的阿婶继续滑向封建迷信的深渊,赶忙把面包拿出来。阿婶一把抢过去,麻利的装进框里,吊到房梁上,回头又开始碎碎念:“那也一样,你老往那红毛城里去,可别叫番婆子勾了去,那些不知羞耻的,可做不了正房,进不了祠堂,等你考上秀才,阿婶都给你相好了好几家的姑娘……”
听三叔说阿婶生了孩子,就到澳门照顾三叔,孩子留到了族里,每年过年才能见上几日,自打那以后就变得如此唠叨。
陈良努力把精神集中在账本上,一个月才七八两进出的帐,却写的极为详细,权作一边写帐一边练字,靠着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加上原来陪老领导临摹了三年刘墉的字帖,陈良的字倒是越来越可以一观了,回想到老领导刚告诉自己要去学习的消息,自己就不明不白的来到了大明,还要再考一次公务员,而且这次是全国作文大赛,不,应该是全国古汉语学术论文大赛,陈良的心里无处话凄凉。
算完账后,拿出从汤若望那里借来的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这是科举考试的指定用书,更为可贵的是上面还有南京礼部尚书王宏诲的批注,这是他送给利玛窦的礼物。利玛窦去世后此书就留在了耶稣会,用于提升教士们的儒学水平,从而更好的向大明士大夫们传教。
只可惜汤若望现在才30岁,儒学水平还没有来得及提高,基本相当于俩人共同学习,不过想到他侍奉了三位皇帝,自己算是站好了队,那么未来就非常可期了,正当陈良美滋滋的做白日梦时,突然听到雷家老二的声音。
“陈伯,李喇唬今天派人传话,说二更天有个小海主要出躺货,说是上面都是好货色,家里让我跟您讨个主意。”这雷二就是陈家邻居雷虎的二儿子,两家都是黄粱都人,所以关系要好,平素总是带着几个都里人,到雷家帮忙加蹭饭,就数现在这个小子最能吃了。雷二今年20,因为跟拳师学过几下功夫,便被雷虎带到了澳门,现在雷家的生意都是他在处理。
三叔没抬眼,继续搓着手里的麻绳,“小横琴还是平子门山?这时辰都不够路了,算了吧。”小横琴岛和平子门山都是澳门周边的小岛,一些小海盗常在此走私和销赃。
“就在马阁村北边的一个小湾,船到灯笼亮,银钱货两清。”雷二回到。
“这货恐怕来路不正吧,那些大海主,平素都是走的那几大家的门子,别遇上钓鱼的,反把性命送了。”三叔搓了搓手,便要起来送客。雷二却半点没有走的意思,
“俺爹也这么说,不过今年族里不好过啊,预先征了秋赋之后又要加派,俺爹寻思要是能赚下些银子,也能为家里救个急。”
“什么?夏粮时本就加过,怎么秋赋有加派,梁老太爷没说话?”梁家在都中可是大户,族中有人在外做官,在知县面前还是很有牌面的。
“讲不通的,听说是西边出了乱子,动了几省的大兵,府里死压着各县出钱粮。家里前天刚来的信,说是差爷都发了狠,交不上的都要锁起来送县里”
“不用说了,这买卖干了,你我两族俱在黄粱都,你雷家有难,我陈家估计也难置身事外。”三叔猛然站起来,扔下了手头的麻绳。“许是个新当家,没有窝主,才找些外人散货,本来不必做着生人的买卖,如今也得拼了,我晚上先去招呼都里人,然后就去你家”
雷二抱拳鞠躬,突然叹了口气:“真想咱们也有条大船,能把家里人都接过来,这澳门虽说也有大户压着,喇唬欺着,可只要你肯干活就还能活的下去。”转身告辞便走。
三叔马上唤出陈良收拾摊位,待到一切妥当,却站在门外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