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笑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怎么样,舍不得了吧,娘可是为你好,以后你自己去指教吧,省得我做恶人。”罗望笑了笑没再说话,把孩子递给母亲就出了街门,见刘英子吃力地往脚踏车上码放包衭,接过来几下摆弄好,用绳子绑牢,扶着车把子和颜悦色地说:“英子,进去吧,外面热。”刘英子一下高兴起来,说声:“哎,”欢快地进了门。
一整天,罗望把东西送到方秧家,又到面粉厂、粮行、皮货市场查看新工人干活的情况,每到一处都少不了叮嘱一番,回家天已黑透,厦房里收拾婚房的两个泥瓦匠、木匠还在干活,罗望走进去说:“两位师傅,灯下干活窝工费力,回吧,明天再干。”木匠停下手里的活说:“罗掌柜你来看,”拿起油灯告近隔墙的木板,往旁边一推,木板无声移开,露出一个黑洞,将灯移前,里面空洞洞的,罗望接过灯钻进去,发现是一间暗室,缩身退出来关好木板,说道:“两位师傅,此事到我这里就封口,工钱除刘甲给你们的之外,我再出一份。”木匠说:“罗掌柜放心,我们也是了卸木板时才发现有暗室,行有行规,即然收了您的封口费,我们定当守口如瓶。”“这我信,收工吧。”罗望说完就出门进了堂屋,看到桌子上摆着饭菜,刘英子抱着孩子在喂牛奶,问声:“娘呢?”刘英子还没回话,林之甫和母亲一前一后进了门,林之甫说:“吃饭吧,等你太久,菜都凉了。”罗望说:“爸你坐,我去热一下。”
母亲说:“不用了,就一碗稠饭,大热天地,伤不了人,吃完林先生还要回呢。”闲聊着吃完饭,罗望送林之甫出了街门,在办公室忙碌到子夜时分方才回到自己房间,前脚进门,后脚刘英子就跟进来,手里端着盆热水,罗望洗漱完毕,刘英子端水泼在院子里,进来关上房门,低头红着脸说:“壮儿睡了,大妈让我和你睡。”声音小的像蚊子叫,罗望这才发现炕上的被褥换成了新的,明白母亲的意思,起身拉住刘英子的手说:“过几天就圆房,回去吧,听话,”又在她脸上拍了拍,推她出了房门。
罗望早起晨练是雷打不动,次日天刚破晓,他正在舞棍,听到了门环的响声,打开一看是方秧,说声:“来的够早阿。”就继续自己招式。吃早饭时,方秧把饭给罗望端了过来,在一旁等罗望吃完,边收拾好碗筷边说:“我爹让我谢谢掌柜!”罗望这才注意到方秧换了衣服,上身是一件半新的铁锈红夹袄,下身是蓝色英单布裤子,脚上是黑平绒布鞋。衣服是林梅英生前穿过的,不大合体,也还看得过去,只是手背、脚面上满是紫黑色的垢痂,脸上和脖颈处也是黑的,浓密的头发上一层黑灰。说道:“方秧,好好干活就是,谢什么,问问你爹,你住在我家行不?许多活是工人下工后、上工前干的,来回跑费劲且误事。”又对正在吃饭的刘英子说:“你给方秧找块香胰子,让她好好洗洗。”刘英子很不情愿地把碗筷重重放在方盘里,起身进了母亲的房间,随即又出来把手里的胰子也重重地放在了方盘里说:“好好洗,洗的香香的。”罗望知道刘英子气从何来,瞪了一眼,等方秧端着方盘走后,他沉着脸厉声说:“跟我来。”说完进了自己的房间,刘英子跟着进来,轻轻关上房门,低下头捏着辫稍,叭嗒叭嗒掉眼泪。罗望心一软,轻轻把她搂过来说:“英子,记住不能摔碟子撞碗,不管心里有多大气都不能往家里的器物上使,那丫头手脚黑乎乎的,不洗干净工人们吃饭会格应,把你原来住的小屋收拾一下,让方秧住,英子,不能对女工们使小性子。”说完捧起刘英子的脸在额头上亲了一下,刘英子还在掉眼泪,但眉眼间满是幸福的笑意。低声说:“那我叫你哥行不?”罗望不置可否地说:“快去干活吧,孩子睡了,你得勤快些。”
转眼到了本月二十七日,罗望想着明天就要娶亲,对母亲说:“娘,今个天气好,我们一家人去上坟吧,怎么地也得告诉梅英一声。”母亲说:“应当的,难为你这个时候还能记得林梅英的情份,人嘛,记住亲人的好,能受用一辈子。去准备一下,日头升起来就去。”
到了坟前,刘英子把孩子递给罗望,从篮子里取出供品摆好,跪地上点燃了烧纸,母亲蹲在一旁,低声细语地絮叨着:“梅英,孩子看你来了,全家人都来了。”罗望站在两人身后注视着坟堆,又把目光从坟头移到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身上,看到刘英子油黑发亮的辫子拖到了地上,默不作声地一张一张烧纸,母亲仍在念叨:“梅英啊,壮儿可乖了,长的白胖白胖,招人疼哩,你就放心吧,望儿要娶刘英子续弦,是你爹林先生的意思,望儿年轻,身边没个女人不行是不是,你别介意啊,他心里有你呐,这个你知道……。”
罗望突然发现母亲脑后的头发一片花白,双肩在微微颤动,不由一阵心酸。母亲站起来从罗望手里接过孩子说:“你也烧些纸通说通说吧。”罗望蹲下却哑口无言,来时想了一肚子的话,此时不知道从何说起,默默地烧完纸起身从母亲怀里抱过孩子绕着坟堆转了一圈,说句:“回吧。”就自顾自地沿着来路往回走。
日头未至当午,天已热了上来,把土路照得一片蜡白。道旁的苞谷、高粱、大豆和山药地热气蒸腾着,庄稼叶片晒卷了,在逼人的暑气中耷拉下来,偶尔一阵热风吹过又归寂静,树木、庄稼像隔着水一样在气流中漂漂乎乎地颤抖。
罗望越走越快,燥热难耐,心里阵阵莫名的伤感,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助、孤单,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回到家儿子已睡熟,贴在罗望身上蜷缩成一团,小脸蛋红扑扑的,母亲接过来说:“你这硬邦邦的肌肉孩子不舒坦,去洗洗脸,把刘英子送到林家,明天从林家娶亲。”正说着话刘甲进来了,罗望打声招呼要到厨房打热水,刘甲拉他到房子里低声说:“我陪着刘英子去林家,你去找一下关富智,你那位亲亲地岳父大人刘元新出了点麻烦。”
罗望问道:“怎么回事?”
“一两句话说不清,今天我去林家商量娶亲的事,有人上门要赌债,说刘元新欠债还打人,限三日赔偿两千大洋,这得请关富智出面说合说合。”
罗望看着刘甲,刘甲摇头叹气说:“知道你不愿去求关富智,这不是没办法吗!”房门虽然开着,但刘英子没有听到罗望和刘甲的交谈内容,只看见两人的脸色很不好,连忙殷勤地端来盆热水,罗望没再说话,捞起手巾拧干擦把脸,对刘甲说声:“那我先走了,啥人嘛,啥事儿嘛。”把手巾递给刘英子,转身出了街门。
穷人突兀地掉到富窝里,过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各种劣性都会表现的淋漓尽致。
刘元新进城后,老两口在林家照料林之甫的生活,家业虽大事并不多,刘元新就有大把的时间在城里闲逛,今天到大佛寺门前看杂耍,明天到茶园子听说书,游手好闲的日子过得很自在,不出两月,认识了三个整天背着南墙晒日头的懒汉街流子,这种人大多心术不正,看见刘元新出入林家,腰里又有几个铜钱叮当作响,大哥长大哥短地敬着刘元新,不外乎就是哄骗着刘元新请他们吃碗臊子面,泡个茶园子而已。前段时间泡茶馆时刘元新结账掏出的一把铜元里混着一块银元,那三位立马眼放绿光,不再满足于一碗面一壶茶,互相一使眼色,有一个就说:“大哥,进城这么久了,没开过洋荤吧,今天哥儿几个带你去见见世面,看看啥是有钱人过的日子。”你一言我一语把刘元新撺掇到了顺来馨巢,其实那几个懒汉街流子也是头次踏进顺来馨巢的大门,两眼一抹黑,一进门就被看门守院的大茶壶拦住喊斥:“你们干嘛呢,出去、出去,听戏、听书到茶园子去,这儿不是你们来的地儿。”
四个人中,就刘元新穿的干净齐整,却也是满脸沟壑,一幅庄稼人的苦相,其他三人到是白净,身上的衣裳却打了不少补丁,察言观色是大茶壶与生俱来的本事,一看这几位没有一个有钱的主儿,当然不让进了,刘元新被挡住顿觉没有面子,大声嚷嚷起来:“你不就是一个跑腿打杂的下人嘛,我是林之甫林先生的管家刘元新。”
外面的吵闹声惊动了山药花,出门刚好听见刘元新的话,猛然想起关富智给她聊过林之甫家有个叫刘元新的管家,是罗望未来的老丈人,忙说:“让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