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少阳看了他一眼,脑里蓦地出现了一幅画面:几日之前西城察看流民后,太子与忠信侯同乘一车而去,临行前意味深长地瞟了自己和萧狄一眼。当下便问道:“殿下,为何你当时吃了一惊?”
萧元婴端坐了一下身子,低声道:“少阳你初来乍到,许多事有所不知。祝丞相和忠信侯,一个是开国元老,国之柱石,一个是后起之秀,禁军统领,二人早就是貌合神离,明争暗斗。朝堂议政常沦为两派党争,凡涉及之奏疏、条陈,往往是此方赞成,彼方反对。凡此种种,这些年朝堂之中早已是司空见惯。这一次老相国尚未表态,忠信侯就站出来附议太子奏疏,不免出乎意料。”
龙少阳点点头,沉吟道:“忠信侯这一手先发制人委实高明。若是等祝相国一派提出反对意见,再出来附议太子奏疏,到时候虽至公却也无公,反会落人口实,让人联想到党派之争。他先来附议,倒是将了祝相国一派一军,对方反而不便去反对太子奏疏了。”
“咦。这是为何呢?”萧元婴眨眨眼睛,看了看龙少阳问道。
龙少阳淡淡一笑,道:“殿下,你想啊,这时祝派若是有人再提反对意见,群臣会怎么看,陛下会如何想,他们多半会认为你反对这奏疏,并不是因为这奏疏不好,而是另一派支持它的缘故罢了。这无疑会被贴上囿于私心,不恤朝政的标签,以祝相国的老谋深算,他断然不会做此作茧自缚之举。”
“啊,是了。当时忠信侯滔滔不绝,我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只想着等他说完,便又如过往一般,两派唇枪舌战。不想他评论一番之后,殿中竟一片寂静无声。原来竟有如此堂奥!”
“嗯。后来之事如何?”
“祝丞相一派见老相国低头不语,若有所思,一时都拿不定主意,不然贸然走出班列,只得静观其变。片刻后,户部尚书、本王以及几个将军也出班附议,一时间朝堂之上附议之声响成一片。”
“国库钱粮本就是可着头做帽子,一点富余也没有。若是此策得以推行,户部势必要少支出一大笔银两,可谓帮了户部一个大忙。户部尚书自然乐见其成,表态赞成也在情理之中。那我们的祝老相爷呢,他最后如何评说?如此经国大政,岂可少了他的赞襄。”龙少阳问道。
“祝丞相见大势已定,出班附议奏疏,又以‘兹事体大,亘古未有,其效未知,且在京畿重地,当防不测之虞为由’,提议暂以孟、新、宜三县推行实施,其余诸县视推行效果再定。”
龙少阳“嗯”了一声,点头称是,心道:“姜还是老的辣,不过好在奏疏已被恩准,如今之计徐缓图之,得陇望蜀,方是上策。”心里如此想着,口中却道:“这确是行稳致远、老成谋国之言。有此人才辅国理政,难怪我大齐这些年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老相国功不可没!”
萧元婴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揶揄之意,接着道:“祝相国说完之后,陛下点头称是,当场就恩允了,责令太子殿下会同户部、兵部、京兆府一众有司衙门,克日拿出方略,待仲春陛下行了籍田礼后便正式昭告天下,颁布实施。嘿嘿,如此一件棘手之事,就这样被迎刃而解,真是天佑大齐!”双手一拍,脸上满是欢喜之色,谁知下一秒却脸色忽变,满面愁容。
龙少龙见他忽然之间神色大变,赶忙问道:“殿下,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哎。那倒没有。”萧元婴幽幽叹息一声,“方才我跟你说有两件事要说。第一件事已经说了,这第……第二件事嘛,着实让我伤心不已。”跟着一阵顿足。
见他喜怒转换,毫无预兆,感情外露,自然放任,龙少阳又是惊讶不已,又是哭笑不得,又不觉升起一丝羡慕——悲喜由心,得失由性,不惧人言,不拘世俗,活的真实过的自我,也别有一番趣味,只是又有几人可以做到?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涌上心头,因当下问道:“噢?不知何事让殿下如此伤怀?”
“哎,细细说起,似乎倒也与我无关。”萧元婴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缓缓道,“今日辰时正牌,姿姿郡主一行离京回吴了。可惜早朝未散,我未能亲自前往为郡主送行,真是憾事一桩。如今驿馆仍在,佳人已去,可惜啊可惜啊……不知今日一别,何时再能相遇?”
龙少阳听了不语,心里默默想着他的话,蓦地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过了半响,问道:“殿下,其他各国的使臣们也都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