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旸能够出门那天,他茫然无措地望着院子里的飞雪,玻璃灯笼被压得沉甸甸、雾蒙蒙的,两个婴孩各自给乳母抱着,在矮树上弄雪花,冻得小手通红。
迄今为止江少旸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往远处看去,富丽行宫的主人披着冬氅,显得比之前的清素夏装稍华贵一些,面上有薄薄病色却不像生病。
太上皇带着女官一路过来,那女官又一次对江少旸训道:“你不是不懂规矩,见到主子不知道行礼?”
江少旸膝盖僵硬,梗着脖子,就是不肯跪。太上皇不在意地经过了他,仿佛没有看见一般。
两个孩子够不到树梢上一朵沾了雪的梅花。太上皇将花朵摘下来,原本有意瞧他二人争抢着玩,想不到江晓寒一把凑上来,小拳头舞了许久也不懂得抓东西。源佑又露出那种似是嫌恶却渴望的眼神。
太上皇多摘了一朵,让乳母各自拿去逗他们。湘环在一旁劝道:“爷,天气冷,注意着身子。”
“我没事。”太上皇说,“这俩孩子经不住冻,玩一会儿就抱回去吧。”
“是。”乳母们答道,陆续退下了。
江少旸独自躲得远远的。道理他都明白,不需要再听,只是过不去心里的沟沟坎坎。
他不能做出喜爱这地方的姿态,又无法真的离去。实际上平心而论,这的确是他处过的最自由自在、最让人心里舒坦的地方,远胜过二皇子府或江府。——偏偏是他的仇家。
稍后一个满脸横肉的侍卫过来,很不屑地给他传话:
“主子开恩吩咐了,你若实在不想在这里呆着,就放你走。朝廷每年给你的银钱够你花的,主子不会额外给你赏钱,但孩子要留在这里。这孩子有宗室血脉,不能跟着你过没头苍蝇的日子,谅你也没有心思教他。你若要回二王爷府,请便,主子不拦着。——咱们爷心地好,可是大将军吩咐过,江少爷再敢对行宫图谋不轨,就直接绑到泉山吊上去。这话也得告诉您一声。”
江少旸怔忡半晌,凄冷地笑了。
第二天,他从行宫消失。往后许多日子,京城里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大将军觉得奇怪,暗地里派人查探。
人自然没有回二王府,也没回乡,不曾有他活着还是死了的消息。想必眼下他所求,即是从世间消失吧?
“……他要保那一口骨气,这我能够理解。”太上皇淡淡道,“他的事不能瞒着孩子,等晓寒大了找个人慢慢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