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矮小的大门染红,原本朱红色的大门像是罩上了红色的纱衣,显得不那么真实。李凤鸣从病房里走出来,目光盯着脚尖走路,毫无神色。走出来之前,医生好像说老人活不了多久了。他觉得失落,那种失落感和心中不可疏解的执念混搭在一起,让他全身上下都不自在。他心里住着猛虎,一半在烈日里灼烧,一半在深海里浸泡,几经杂乱的思绪让他临近崩溃。人生十几年,他第一次强烈的觉得上天对他不公,这种不公让他近乎想伤人又想伤己。
脑海里是老人呆呆痴笑的样子,心中是他等了许久的折磨执念。他幻想过无数次老人清醒的样子,他夜夜做梦都盼着他痛哭流涕的忏悔。他想着只要有时间,老人也不过六十多岁,算命的还说他能活到93,自己还有二十多年等他清醒,等他跪在南山陵园的石碑下。哪怕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能认真的看着自己,能想起什么人什么事都可以。可上天何其不公,他就要死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像个白纸一般不知世事的孩童一样忘记他的所作所为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李凤鸣十指扭曲着陷入掌心里,指甲划破掌心里的软肉一路向下滴着血。但他毫无所知,他的内心叫嚣着不让大脑正常运转,只能感到憎恨和痛苦一点点冲上天灵盖。他真的太恨了。
身边有风吹过,李凤鸣没想闪躲,直接顺着突然冲上来的力道摔倒在路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被高温熏地又硬又烫,屁股隔着薄薄的休闲裤砸在石子上,短暂的疼痛让他分了心,大脑得以逃脱内心的控诉开始工作,传递着他摔倒了的信号以及面前人的模样。
李凤鸣似乎是不确定的盯着眼前的人,睫毛向下弯曲的时候未抵达眼角又重新翻了上去。长时间的不眨眼让他更加的麻木,而后才一把抱住眼前的人。他的力道极大,掌心里的血液经过挤压紧紧贴在江晚城鹅黄色的防晒衣上,湿意隔着两层衣服传到了江晚城的背心。
他轻轻拍着李凤鸣的背,试着安抚他的情绪:“你今天吃饭了吗?”。
李凤鸣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退开一些,双手被他向后藏在书包内侧,然后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撒谎”江晚城瞪了他一眼,眼神不动声色地向他的侧后方扫过,“我刚听到你肚子叫了”。
李凤鸣还是摇头,手背上的肌肉越绷越紧。
江晚城怕他伤着自己,想也没想就一把拉出他的手:“我刚好找你有事,顺便请你吃顿饭吧”。
李凤鸣挣脱了几下,没挣开江晚城紧紧握着的手腕。
借着江晚城拉车门的时间,他把掌心塞进裤袋里狠狠的擦了两下,试图掩盖些许血迹。
江晚城没说什么,只是在上车之后紧紧地拽着他的手腕不让他移动手掌。
李凤鸣透过车前的镜子看着江晚城紧紧绷着的脸色,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又想问他找自己什么事,冷不防地又想问他请自己吃什么。他一早就来这里,一天都在念那些几乎翻烂了的书。他其实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了。但就在刚才,他觉得饿。
李凤鸣想着想着又想起他奶奶离开的那天,她说他一根筋,说他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性格要吃亏,还说想让他找个知他冷暖懂他苦衷的伴侣会心疼他。那时候他只能哭,只觉得假。父母亲人尚且说狠就狠百般利益绕在一起,更何况是要去认识相处了解的陌生人。这是天方夜谭,是他奶奶即将离去的白日里做的一场梦。梦里挂念着她唯一的孙子,念着他有人疼有人爱有故事圆满。
李凤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天,他以前想起他奶奶的时候不太会想这些。在他的潜意识里,这天是黑暗的痛苦的,也是遥远不可期待的,没必要去回忆的。冷不防地,他想起那个藏在书包底下的手机,他潜意识里只能关机逃避的一些事。他告诉自己不善与人沟通又讨厌交际,所以手机的存在没有必要。但很多时候,他又不得不想起,那只手机里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跟他交际。他把一个人当作所有人,以所有人会给他造成的烦恼审判一个人。但同时,审判的又仅仅只是他自己。
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开车的师傅一个急刹,带起的惯性让李凤鸣撞在了前排的坐凳上,额头瞬间红了一片。司机师傅不在意地摘下耳机嚷着“32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