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嗜甜,腊八粥多由红枣、花生、核桃等食材混冰糖熬成。李凤鸣记忆中的腊八粥和这不太一样,他记忆里的腊八粥讲的是个“腊”字。

    每年腊八节,他奶奶都要忙活一大早。先是打开收音机放个曲儿,跟着曲调把五谷杂粮淘洗干净放进大锅内,这才慢慢的洗净腊肉、腊香肠、风干腊鸭以及竹笋等食材切丁加进锅内,最后才开小火边搅拌边跟着唱曲儿。

    六七个小时过后,收音机里的曲儿都循环了六七遍,奶奶才将保温杯里已经泡烂的红枣枸杞一饮而尽,然后唤他摆碗筷。每每那时候,他奶奶都会给远方的儿子媳妇打电话,然后被匆匆挂断之后也不见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像是仪式感完成之后的松了口气,然后哼着先前唱的曲儿让他多吃一些。

    李凤鸣盯着眼前的粥细细搅拌,大粒的果仁被他勺到了最顶上,而后一勺见底混着汤粥挖起来。

    寺庙里施粥比不得自己家里做的料多,更比不得他奶奶肉、米、菜一比一高配的材料,但滑进胃里的时候,却是一样的温暖。只是这粥偏甜,恰好是李凤鸣怀念的甜,说不上好吃,腻又戒不掉。

    李凤鸣小口小口地把粥喂进嘴里,不自觉地他想,给人吹头发的好处还真多。

    他其实并不愿意接受陌生人的善意,这些善意最终都会化成刀子在心中磨动。无论是欠着要还的人情还是转身就忘的好意,他都不想去触碰。但偏偏他又控制不住,他十五年来没见过这样自信张扬的人,他借着短短几天的时间几番忍不住从中窥探那样的人生。

    从记事起,李凤鸣就在跟别人比与被人比之中度过。他记得过年时他爸妈常夸的那个邻居家的孩子,在报名的时候就当着众老师家长的面从一数到了一百,而后对他扫来的不带恶意的得意;他也记得小学时候省着零花钱给父亲买一包烟的表哥,那包烟的纸壳被存放五年,年年初三走亲访友都让他出尽了风头,而后在众人夸赞中他捂着通红的脸要教自己怎么存钱的得意;他更记得初一的时候李志军参加的家长会上,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甚至都不记得名字的同学抑扬顿挫的演讲,在李志军拍红了的手掌边上看人的得意。

    他记得很多人很多事,每一个李志军都夸过赞过、念念不忘又常常提起过。即使他们每年只见一两次,短短几日里,他的父亲李志军准能有说不完的跟他有关无关的人和事。他高度赞扬他们的学习、孝心、甚至未知的他却替人预料到的璀璨人生。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国家栋梁,世界屋脊。

    很小的时候,他被动式主动羡慕又效仿过这些人。结果只是自己精心折叠后被随意丢在茶几上擦牛奶的成绩单,又或者是存了一个学期零花钱买来却被随手丢给小孩子滚着玩的保温杯。

    这样的事他做过很多次,而后才明白,他父亲喜欢的不过是别人家的孩子,跟成绩、孝心以及他习惯性预料的璀璨人生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单纯的厌弃自己,认同别人而已。

    温热的粥进到胃里,身体也跟着迅速舒适起来。忍不住地,李凤鸣想“李志军该怎么夸赞江晚城?”。

    他试着回忆李志军的口吻以及夸人的样子,无声地笑了起来。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他不自觉地愉快,因为他意识到李志军根本就不会夸江晚城,但偏偏这样的江晚城是他潜意识里最渴求想要的样子。

    他见过太多李志军嘴上优秀的人,也看过太多李志军常提起的名人的人生,冷不防地见到江晚城,那种全身上下无不写着“自信、张扬”的样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吸引人。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某个作家写的书,书里有句话说“那些被全心全意爱着的人身上所拥有的自信是我这一辈子无论怎么努力都学不会的”。

    李凤鸣记得自己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也不过是十二岁,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终于认命似的再也不强求。

    他开始不再讨好别人,也不再需要父母的认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因为年纪小,他没法替这个阶段的自己做什么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