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层小楼上,有四个逼仄昏暗的房间,一共住着五个姑娘,都在这酒巷里以卖曲陪客为生。繁月是半年前才被卖到这里来的,她已十七岁,早过了练习琵琶柳琴的最佳年龄,况且性子木讷扭捏,遇事总是畏羞害臊,颇有些上不了台面,这里的主事嬷嬷十分嫌弃她,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绝不会把她推出去陪客人喝酒,只拿她当个丫头先使唤着。
繁月背着满背篓的脏衣服,从吊脚楼的后门出来,沿着一条小径往河边走去,这里有一个小斜坡,夏日水流枯竭时才会显露出来,周围的居民把它利用起来,种了几洼应季的蔬菜在上面。
渡口边的乱石滩上已经聚集了几个洗衣的妇人,她们正聊着天,乍一见到繁月都消了声,眼睛里现出鄙夷之色来。风尘中的女子是一望而知的,她们不像良家妇人一般挽着一丝不乱的发髻,只是松松梳一个垂髻,让发梢在臀部随着翩跹的脚步悠悠晃荡,这虽然表明了她们下贱的身份,却为她们更增添了几分魅力,是以良家妇人们对她们既恨又羡慕。
一群秋沙鸭顶着艳丽的橘色羽毛在水中潜浮追逐,它们缓缓靠近岸边的妇人,仿似对人有天生的亲近之感,愿意在她们咫尺之间氽闹嬉戏,并用长喙触碰她们的手,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人与鸭子和平共处着。
繁月拿着槌衣棒轻轻地捶打着衣物,不敢太过用力把水溅到旁人身上。一只鸭子浮到她身前,用力地扑腾着翅膀,周围像是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瞬间把她的头发衣服全都湿透。
旁边的妇人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繁月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抹开脸上的水,两颧上像打了胭脂一般,红扑扑的。
繁月长着江州女人特有的温柔眉眼,又兼皮肤白皙,乍看之下倒是一个清丽佳人,细看却有些瑕疵,她眼角微微下垂,带着一些愁苦之意,唇珠过大,多了几分无辜之感,在懂得相面的人看来,这是克夫寡命的象征。
不过这对风尘之人来说,倒没什么大碍,反正她们横竖是不好嫁人的人,即便有人要,也不过是在大户人家做奴做妾而已,所以她这几分姿色在别的女人看来倒成不了什么威胁,几个妇人对她虽有鄙弃,却并未多加责难。
太阳欲渐西下,几条小舟从下游摇了上来,临近晚饭时分,酒巷便要开始热闹起来。
江宁城地处淮河要塞,来往的货船都会在这里停驻,然后由此把货物运向江州各处。掮客们常把外地的富商带来这里与本地的贩子牵桥搭线,趁着他们酒酣耳热之际,谈成一笔笔巨额的交易。
有三个中年男子下了小舟并没有马上去酒巷,而是站在河岸边看起了风景。
一个操着本地口音的男人带着另外两人来到了乱石滩旁,他扭动着肥硕的身躯奋力攀上一块巨石,然后俯身携了两人上来,一脸热情地指着对岸的山峰说道:“薛老爷您看,对面就是这里的名山,叫做骆驼山,那山势像不像个骆驼形状?”
一个身姿修长,身着蓝色锦衣的男子眺眼笑道:“看起来是有几分像。”
那矮胖的男人指向右手处一望无际的民居楼阁,又道:“我们江宁城的风景怕不会逊色于云阳城罢?”
蓝衣男子点头笑道:“嗯,比我十年前来时可繁华多了。”
不管是谁听闻别人夸赞自己的家乡,心里都会非常开心,是以那男人笑得更加开怀,也更想显摆。他左右打量了一番,见巨石下有一女子在洗衣,便捡了一块小石子丢在她面前的水面上,水珠溅入眼,那女子一惊,随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秀丽的脸。
男人连忙指着她向身旁的蓝衣人笑道:“你看,我江宁的女子也是不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