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走进屋中,没看见人,先听见低低哭泣之声,借着板壁上挂的纸灯的微光,看出是一个中年妇人跟一个素服的少妇,坐在一条木凳上挽着手儿痛哭。
薛云当门这一站,吓得她们立止悲声,以巾拭泪,在东板墙下坐着七八名老少妇女,哄着两个六七岁的男孩儿,惊惶失措得低头不敢看来人。薛云信手把壁缝插的纸灯笼拔了下来,提着灯笼向这班妇女面前走来。先向那哭泣的两个妇女照了照,那素服的少妇羞得把脸扭冲墙里,不敢回头。那中年妇人倒还镇定。
薛云挨次的用灯笼照了照,向这班女眷发话道:“你们那个是蓝梅的妻室?”
那中年妇人站起来道:“我是蓝梅的妻室柴氏,老爷有什么吩咐!”
薛云向这妇人细盯了一眼,见这位柴氏夫人仪态端庄,果然是大家妇女的风范,遂问道:“哦,你就是蓝梅之妻,你一定是一家的主妇了,这些人是你家什么人!”
柴氏夫人一一答对了。女眷中连小孩一共十一名,计有柴氏夫人的婶母蓝温氏,已是六十岁的孀妇,柴夫人的嫂嫂贺夫人,还有侄妇林氏少奶奶,是蓝大奶奶贺氏夫人的儿媳,不幸少年居孀,就是那素服少妇,女儿凤梅,芳龄十九,尚在待字闺中,是那碧竹庵慈云大师的弟子。还有一个六岁的侄女贞浓,跟七岁的的侄儿宠生,此外就是一个乳娘,两个女仆,一个丫环,一共是十一口。柴氏夫人一一指点着向薛云报了名。
薛云见柴氏夫人指到她女儿凤梅小姐,薛云不禁惊异!这位姑娘好俊的相貌,细眉凤目,隆准丰颐,身材袅娜多姿,坐在那俯首低眉,纹丝不动,像一尊玉琢的南海观音大士像似的。
薛云是个好色之徒,见了这种绝色女子,不禁怦然心动,脚下不由自主的到了凤梅姑娘面前,不住的上下看了几眼,向前说道:“喂,姑娘,你就是蓝梅蓝二老爷的小姐么。唉!你父亲交友不慎,带累的你们母女跟着抛头露面。你们不要害怕,等着我在军门前,替你们疏通疏通,先放你们回家安生度日,他们的事,要慢慢的摘落,姑娘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凤梅姑娘在薛云说这篇买好示恩的话时,连眼皮也没撩,连动也没动,这时抬头,柳眉紧蹙,凤目圆睁,向薛云瞥了一眼,寒着脸说道:“这位老爷的恩典,我们家感恩不尽!我父亲突遭这场横祸,冤抑难伸!不过我们这班女流,死生不足介意,我们被查抄满门时,已决意不再偷生苟活,老爷你要是真怜悯我们冤枉,求你先为我父兄开一条生路,我们母女纵然不能生返家门,也感你老爷的大恩不尽了!”
凤梅姑娘正颜厉色,侃侃而谈,对于薛云问的年岁几许,并不答说。
薛云笑吟吟点头说道:“姑娘你这份孝心,越发令人可敬了,我必定成你这番孝心。我最喜爱落落大方的女子,那种腼腆的女流,绝不会入本统带之目,姑娘你今年大概有十八九岁了,你倒是多大呢?”
凤梅姑娘把面色一沉说道:“民女的年龄姓氏,在被抄家时已经被一位老爷详细写去。老爷你可以去看,何必再问民女?”
薛云碰了这么个软钉子,怒容陡现,倏的又换了笑容,向凤梅姑娘道:“姑娘,你不要错会了意,本统带问你年龄,正因为怜你是个孝女,想给你开脱,才这么细细问你,怎么倒这么给人难堪,这幸亏是遇上了我这饱经忧患,怜惜孝子贤孙的人。若是这么对付军门,只怕当时就要给你些颜色看。姑娘你有救父兄之心,不要学小家气,来,随我到帐中,我给你想法子,营救你家要紧!”
凤梅姑娘霍的站起,尚没发言,柴氏夫人突的过来向薛云道:“这位老爷,你有救我们家之心,我们感恩不尽。只是你老爷要知道,我们蓝家是簪缨世族,家教太严,不容儿女们稍背家教,小女是未出闺门的女孩子,天大的事也不能教她来管,老爷若是有救我们之意,有什么事民妇可以承教,小女绝不敢随老爷去。这还请老爷原谅才好!”
薛云见柴夫人辞严义正,凤梅姑娘艳如桃李,凛若冷霜,知道再逼紧了定要出事,遂冷笑一声道:“我一片好心,想成你们,不想你们倒想左了,你要知道,本统带若是有别意,你们已落在我掌握中,我何用跟你母女商量。好吧,我薛云既具成你们之心,决不肯这么放手,到时候我自会教姑娘你到我面前。到那时你们就认识我这个统带的手段如何了!”说到这,嘻嘻笑了两声,两眼仍不少瞬的盯着凤梅姑娘。
凤梅姑娘勃然大怒,厉声说道:“薛老爷,你不用威胁利诱,蓝凤梅宁死刀头,不受凌辱!我们已入网罟,死生二字早已置之度外,你有什么手段,尽管施为,我蓝凤梅绝不皱一皱眉头!”
断眉薛老二,突把半转的身躯扭转来,桀桀长笑,声若袅鸣,向这位凤梅姑娘点点头,复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蓝小姐,你不要这么张狂任性,我一番善意,反换得你母女冷语相加,妄以恶人目我,姑娘,你要逼得你统带老爷真用恶人手段时,只怕姑娘你未必接得住吧?”